智勇挥利剑　为民破大案（二）

千里缉凶

口述 盛继芳

整理 李宏斌、陈明铭

盛继芳，第十一届浙江省政协常委、社法委主任，杭州萧山国际机场有限公司原董事长、党委书记。曾任中共杭州市委常委、市公安局党委书记、局长；中共杭州市委常委、常务副市长。

2001年6月20日凌晨，富阳市灵桥镇外沙村中心路发生一起骇人听闻、惨绝人寰的特大抢劫杀人案，该市五心造纸厂厂长楼某及其父母、妻子、儿女一家6口被犯罪分子残忍地杀死在家中。

案发当天上午，我接到报告后立即与省公安厅党委副书记、副厅长应勇赶到现场，现场触目惊心，十分惨烈、血腥。在一幢单门独院的三层小楼里，楼某的父母被绳子捆绑着手脚，颈部被锐器捅刺，死在一楼卧室内；4岁的女儿被绳子勒颈窒息，杀死在一楼厕所内；2岁的儿子被湿毛巾勒颈窒息，杀死在一楼厨房里；楼某夫妇二人被锐器捅刺，死在二楼卧室内。楼某身上留有大量的抵抗伤，室内搏斗痕迹明显，一楼与二楼的卧室均遭大面积的翻动，二楼卧室的樟木箱也被撬开，一楼到二楼的室内到处都是血迹。在这起案件中，楼家惨遭灭门，连老人和小孩都没能逃过此劫，整个小院只有一只鸡是活着的。

这起灭门惨案是杭州历史上罕见的恶性大案，是杭州地区自1994年千岛湖“3·31”案件之后，同时被害死亡人数最多的一起刑事案件，而且这起案件发生在2001年全国“严打整治”时期，是名副其实的顶风作案。这起恶性大案被公安部列为当年第17起挂牌督办案件。各级领导对此案高度重视，公安部长贾春旺、省委书记张德江、省长柴松岳、市委书记李金明、公安厅长俞国行、市长王永明等领导都作出重要批示，要求杭州公安机关全力侦破此案。

上级领导的指示要求和现场目睹的惨状，使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。这起案件如果破不了，就难以向老百姓交代，我当即要求，把富阳“6·20”案件作为当时全市公安机关的第一大案，举全局之力，以最大的努力、最大的决心、最强有力的措施，力争尽早破案。省公安厅、市公安局和富阳市局三级公安机关迅速抽调了200多名干警联合组成专案组，全力开展侦破工作。

被害人的住宅左右都有邻居，并不是单门独户离群而居，犯罪分子为什么单单选择楼家作案，是犯罪分子事先知悉楼家比较富有、有意选择楼家作为侵害目标，还是流窜作案、临时选择这一作案目标？这关系到案件侦查的方向。专案组结合现场勘查，对调查走访了解的情况进行了认真分析，认定这是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件，犯罪分子作案目的是劫财，作案人数为2人以上，犯罪分子可能对楼家情况有一定的知悉，有可能在灵桥一带生活或者打过工。

基于这一判断，专案组立足现场，从面上排查入手，深入查挖破案线索。灵桥镇外沙村位于富阳市区东南，个私经济发达，特别是个体造纸厂很多，外来人口众多，打工人员来来往往，情况十分复杂，面上排查犹如大海捞针，工作量极大。专案组由内及外，层层确定排查范围。首先以被害人关系为排查重点、以外沙村周边8个村为排查中心地区，由富阳市局的局领导带队组成4个调查组，按照村不漏户、户不漏人的要求开展全面排查；同时，将富阳江南片的灵桥、大源、城郊三个派出所及跨江的富阳派出所辖区作为现场外围区，排查外来人口及重点对象；此外，还把与富阳毗邻的萧山南片区域列入排查范围，开展跨区排查。专案组还发布了悬赏通告，向群众适度公布案情，悬赏5万元，发动群众提供线索。为了把排查工作及时落实下去，专案组各小组、全市各级公安机关在案发后的几天内接连召开了60余次宣传发动会，出动警力2000余人次。6月28日，我与应勇副厅长又到大源、城郊派出所等地实地检查排查情况。在我的记忆中，这次排查是我任职公安局长的那几年里规模和工作量最大的一次。专案组民警和参与排查工作的民警顶着烈日、冒着酷暑，夜以继日、连续作战，深入出租房、工地等处所，逐人见面、排查甄别。炎热的天气和连续的工作，让一些民警累倒了，但他们不下火线、坚持工作。全体参战民警认真负责、不怕艰苦的工作作风和干劲让我深受感动。

作者（左一）牵头研究富阳“6·20”案件侦破工作

与此同时，我要求现场搜索、现场勘查要进一步扩大深入，力争多发现和获取一些有用的证据。专案组通过扩大搜索范围，在现场外围稻田里的一个破草房边上找到一把螺丝刀。经技术比对，犯罪分子正是用这把螺丝刀撬开现场的樟木箱的。经过物证来源调查，这把螺丝刀来源于诸暨一带。专案组随即通报诸暨警方开展协查，省厅也要求诸暨警方全力配合专案组工作。现场勘查工作持续了一个多月，技术人员在现场提取到了一枚残缺的指纹和一枚残缺的血掌纹。专案组迅速将现场指纹、掌纹发布到全省公安机关进行协查，并带着指纹、掌纹样本赶到重点地区诸暨开展调查工作。

7月23日（距案发第33天），令人振奋的消息从诸暨传来：诸暨市公安局的工程师老钱通过指纹查档，比中了曾在诸暨活动过的贵州人田应成有作案嫌疑。专案组当即再次赶赴诸暨，进一步查明田应成曾落脚萧山楼塔镇一带。当晚，我与专案组赶到楼塔镇，调集萧山警力开展侦查、搜捕工作，专案组很快找到了田应成在楼塔的落脚点，还进一步查明富阳“6·20”案件系田应成、吴治云、吴治金、田兴寿4人（均为苗族，贵州松桃县人）所为，但4人均已逃回贵州松桃老家。

由此开始，专案组踏上了赴贵州松桃的艰苦追捕之路。贵州松桃是苗族自治地区，地处贵州、四川、湖南三省交界的大山之中，交通、通信条件极其恶劣。4名犯罪嫌疑人居住的岩脚村更是地处大山腹地，村民居住分散，村里既不通手机，也没有电话，汽车无法直接到达。由于当地村民都是苗族，相互间大多沾亲带故，不愿提供疑犯的行踪情况，因此抓捕工作难度极大。

7月26日凌晨3时，专案组会同松桃警方共40多人分四路进村开展第一次搜捕。或许是早先专案组在富阳、萧山、诸暨等地开展大规模搜捕行动的消息传回了岩脚村，引起了犯罪嫌疑人的警觉，4名疑犯均未在家中，第一次搜捕无功而返。但专案组发现了疑犯曾回家过的迹象，察觉4名疑犯还没来得及外逃，于是立即采取措施，布置力量把守大山外出的卡口，同时对火车站、长途汽车站等进行布控。

4名犯罪分子已如惊弓之鸟，为了逃避追捕，潜入茫茫大山不再露面，还时常露宿于树林、山洞之中，居无定所，缉捕工作难度极大。但是松桃警方倾全力支持、协助杭州警方开展追捕工作，几次围捕，除了留一两名老同志值班外，都是调集了整个公安局的警力参与。尽管如此，数次围捕行动还是无功而返。

8月18日，我与副局长陈伟带领刑侦支队、富阳市局领导前往贵州松桃指挥追捕工作。在那里，我看到当地公安机关的条件十分艰苦，整个公安局只有2部电话机，有辆车子的刹车还是绑了根铁丝的，真怕开在路上刹不住车。看到这些，让我体会到追捕组民警在松桃工作的艰险和艰辛。在我到达松桃的当天晚上，专案组接到群众举报，其中一名犯罪分子田应成将在上天堂村其姑妈家留宿。我立即命令追捕组上山抓捕田应成，务必手到擒来。上天堂村坐落在大山群中的一座偏僻高山的山顶上，山势十分险要，通往村庄的山路极其陡峭，当晚没有一丝月光、漆黑一片，又刚下过雨，山路很滑，连警犬都爬不上去。为了防止被山上的田应成发现，追捕组民警在路上不能打手电筒，拉着绳索串成一行，一步一挪从崎岖的山路摸上去，在陡峭的路段，只能手脚并用爬上去。这样的山路，当地村民就是打着灯也不敢在夜间行走，可是追捕组民警硬是摸黑手脚并用爬到了山顶。到达山顶时，许多民警的手脚都已被蒺藜、山石划得到处是伤。但追捕组民警一刻也没有停留，直扑田应成的姑妈家，于19日凌晨2时许将正在打麻将、还没反应过来的田应成抓获归案。抓获田应成的那天，我们摆了一桌庆功酒，想犒劳追捕组民警和松桃协助抓捕的民警，但跑遍了整个县城，只买到一瓶茅台酒。在贵州松桃县城竟然还买不到贵州产的第二瓶茅台酒，这使我再次感受到松桃真是穷乡僻壤，追捕组民警在松桃工作的艰苦和不易。专案组在对田应成突击审查后，9月3日将田应成押解回杭。

作者（右三）督战富阳“6·20”案件审讯工作

田应成落网后，其他3名同案犯吴治云、吴治金、田兴寿犹如惊弓之鸟，更加警觉，一直躲藏在深山老林中不敢出来，他们每天换落脚点，甚至一天换几次。追捕组多次围捕未果，但这丝毫没有动摇追捕组民警的信心和决心，他们在松桃一住就是7个多月，有的民警连中秋、春节、元宵都没有回杭，放弃了和亲人合家团聚。为抓住在逃的疑犯，追捕组一方面张贴悬赏通告，广泛发动群众提供线索；另一方面根据线索，有针对性地采取蹲点守候等多种缉捕措施，寻找战机缉捕犯罪分子。追捕组民警考虑到白天进山抓人容易被发现，就带着干粮夜间进山设伏。贵州这地方“天无三日晴”，常常走在路上就下起雨来，追捕组民警往往全身湿透，加上走路常常摔跤，个个都像在烂泥里打过滚一样，一身的泥水。有时为了隐蔽上山，追捕组民警进村还不能走大路，只能从没有路的地方开出一条路来，手脚并用地爬上山去，而山上到处长满了有毒的植物，手上常常被扎满毒刺，第二天还会溃烂、流脓。夜间上山抓捕，通常选择没有月光的日子，也不打手电，摸黑上山真是步步危险，常常迷路，转来转去走不出去，当地山民称之为“鬼打墙”。有一次，追捕组民警摸黑上山迷了路，停下来休息时有个民警翻口袋找水，低头发现脚下有亮光，再仔细一看，原来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，那亮光是悬崖下的村庄所发出的，只要再往前一米，肯定就粉身碎骨了。

2002年3月14日，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，追捕组会同松桃警方再次进山潜入吴治云、吴治金藏身的山洞进行守候。当晚6时许，吴治云、吴治金刚进入山洞，就被伏击的民警就地擒获。在把他们从山上押解下来、松绑上铐时，吴治云抽个空子，突然转身就跑，纵身跳下了5米多深的山崖。负责押解的两个民警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，在受伤的情况下紧追不舍，趁吴治云在河中跌倒之际，紧紧抓住了他。如果当时吴治云逃入对面的深山密林，那么再次抓住他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。

3月23日，潜逃近9个月的吴治云、吴治金被押解回杭，富阳“6·20”特大抢劫杀人案告破。我到火车站专程迎接凯旋的专案组民警，并接受了新闻媒体的采访。我对记者说：“谁敢在杭州作案犯罪，不管他逃到哪里，公安机关一定追踪到底，全力把他们抓回来，等待他们的必定是法律的严惩。”

作者（中）在火车站接受媒体采访“6·20”案件

吴治云、吴治金被押解回富阳时，听闻喜讯的富阳群众自发上街，夹道欢迎追捕组民警凯旋，还打出了“公安民警辛苦了”、“勇擒凶犯、大快人心”等横幅。这热烈的场面，让我们感受到付出的辛苦和努力都是值得的，从老百姓赞许的目光中，我们感受到了公安民警惩恶扬善的光荣和自豪。

富阳当地群众夹道欢迎押解案犯凯旋归来的专案组民警

（本文节选自浙江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撰的《新中国建立后的浙江发展亲历-岁月如歌》）

来源：中新社浙江分社